笔端欲作惊人句，心底先陈十万峰

——何鹤七绝风格初探

楚 成
 

    暮春三月之末，白云黄鹤之乡。凭窗而立，大江东去，一缕朝霞洒落书斋，临屏点击《何鹤诗词集》，仿佛初入宝山，目不暇接，真可谓“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流连忘返，不觉日上三竿。观其之作，各体兼擅，可谓匠心独运，自然天成。何鹤七绝风格，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情真、语淡、意深。今管中窥豹，就其七绝风格作一浅论。
 

    “胸中成见尽消除，一气如云自卷舒。写出此身真阅历，强于饾饤古人书。”这是清代张船山《论诗绝句》之一。一个诗人最宝贵的财富就是他特有的生活阅历，我手写我诗，将自己人生的酸甜苦辣写尽诗中，就是真境界，真诗人。何鹤就是这样一位诗人。作为“北漂”大军中的一员，何鹤如同一只孤飞鹤，独自翱翔在京华的天空下。读他的“北漂”诸作，不能不让人惊叹，一枝生花妙笔是怎样在寻常的生涯中道出了不寻常的人生感悟。

    如《搬家》：“芳邻挥手笑春风，我在花明柳暗中。此去难言身是客，乔迁不过换房东。”搬家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在诗人的笔下却盎然出彩，摇曳多姿，首句邻居道别，好一副春日搬家图，明丽照人，有唐人“桃花依旧笑春风”之韵致。第二句“我在花明柳暗中”，将作者深深的期盼隐藏在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情景中，作为“北漂”寻梦之人，有希望总是美好的。第三句转“此去难言身是客”，道出作者早已不是头次搬家了，昔李后主有“梦里不知身是客”之语，无限辛酸尽在其中。第四句结，点出搬家主题：“乔迁不过换房东”，现代语言入诗，如行云流水。全诗一波三折，见出作者深厚的功底和生活的磨砺。结句将全诗的境界升华，余韵悠扬，既留给读者揣摩空间，又显示了作者豁达洒脱的胸襟。再如《乘地铁有感》：“暑往寒来几度春，何堪车马塞红尘。绝知欲畅平生路，还要甘当人下人。”这首绝句脍炙人口，初读便记忆深刻，越品越感觉韵味无穷。生活中不是缺少诗意，而是缺少发现的一双慧眼。乘地铁，在今日都市是寻常事，但在何鹤的眼中却道出了人人心中有，人人笔下却无的感受。尤其是转结句，饱含哲理，金声玉振，堪为名句。“绝知欲畅平生路，还要甘当人下人。”作者因乘地铁悟出了做人的道理。甘当人下人，不是低人一等，而是虚怀若谷，低调做人，告诉人们要从小事做起，从点滴做起。“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任何人在人生道路上，都是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这个世界原就是整体，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有这种“甘当人下人”的襟怀。

   “都门数载竟迷茫，误把他乡作故乡”，“过尽繁华百余里，通州容我九平方”（《下班路上寄秋》）。“蜗居陋室掩层楼，背井离乡两鬓秋”，“为客京华何所似，浮云模样正漂流”（《京漂之夜》），“些许狂篇凭笑骂，几多稚气已飘零；薄情每作深情慰，假话佯装真话听”（《通州感怀》）。这一系列“北漂”诗篇无不是诗人真情的袒露，语言平易，言有尽而情意无穷。“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信然！我与何鹤虽未曾谋面，在网上和各大刊物上却神交已久，读其诗如识其人，“诗言志，歌咏言”，其坚忍不拔之意志尽彰显于此！

    观何鹤诗所以情真，在于他生活的阅历。作为“北漂”草根一族，他远离故乡，思逐风云，经过打拼，梦想一步步开出花来。诗人对世界，对人间怀有大爱，将自己真挚而深切的思想感情熔铸在他锤炼诗词的过程中。创作上，情真是最重要的因素，无真情则无真诗。假如没有“爱过才知情深，醉过才知酒浓”的沉淀，便难以打动人心。在何鹤的笔下，祖国大好河山，一草一木，古今人物等等都饱含着他强烈的思想感情。这些自然景物中，都熔铸着他一腔热血。“天籁自鸣天趣足，好诗不过近人情。”这是张船山《论诗绝句》之一。指出了好诗的标准不过是近于人情。作者主张诗歌要崇尚自然，反对矫揉造作和思想语言束缚，真正写出人的真性情真怀抱，去伪存真，不要人工雕琢，这样才算“天籁”、“天趣”，“近乎人情”的好诗。古人“清水出芙蓉，天然出雕饰。”，用来比何鹤诗，不亦宜乎！

    何鹤七绝所以语淡、意深，在于诗人有板凳一座十年冷的韧性，以及诗意栖居大地上的诗意人生，而这突出地体现在语言运用和境界的扩展。诗人善于挑选最普通的景物和最寻常的语言来表达最深刻的意境，使人感到诗意如在眼前。如《看飞人穿越一线天》：“江郞秀色趁风烟，大幕徐开天地间。毕竟飞人小角色，原来主演是青山。”“原来主演是青山”这句诗把诗人物我相忘，道法自然的思想情态完全展示于读者面前。“毕竟飞人小角色”，在大自然面前，人类都显得渺小，人和自然和谐相处是今天面对的一重大课题。遍读何鹤七绝，发现没有华丽或生涩的词句，造语都非常自然而平易近人。由于作者“心底先陈十万峰”，故调兵遣将，胸有成竹，这是何鹤诗抒情主人公的形象活灵活现，读来如见其人，如观其景，如闻其声。

    观何鹤七绝，语言平淡，质朴无华，不故作高深之语，更是无生僻之字、之词、之典。“敢为常语谈何易，百炼工纯始自然。”这是张船山《论诗绝句》之一。敢用平常的语言作诗谈何容易，只有千锤百炼，工夫纯熟，东风具备，才能达到自然天成的艺术境界，这是深有体会的创作甘苦谈。张船山的这个主张同赵翼：“触景生情，因事起意，眼前景，口头语，自能沁人心脾，耐人咀嚼。”的观点不谋而合。“敢为常语谈何易”，何鹤在《巴桂行吟》中吟唱：“笔端欲作惊人句，心底先陈十万峰。”足见他作为一位青年诗人的远大志向，若想达到：“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境界，必须先“搜尽奇峰打草稿”，“心底先陈十万峰”，“笔墨当随时代”，这是作一切学问取得成就的不二法门。

    读何鹤《北戴河之夜》：“滩头得句与谁听，我正深思月正明。莫叹经年诗味淡，今宵加点海潮声。”《扬州运河》：“大运河边忆旧游，波清柳绿看扬州。小船荡桨知何处，欲载诗材到码头。”从这两首绝句能够看出他跋涉诗途中的求索路径。清代诗人黄景仁《将之京师杂别》：“自嫌诗少幽燕气，故作冰天跃马行。”对诗道的自觉追求，异代同声。黄诗多写个人郁闷愁苦，少有反映民生疾苦之作，虽自成风格，不足效法。我们这个时代是全新的，诗词也需要创新。何鹤的诗词可说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写照，言浅意深。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忧患意识自屈子以还，这一优良传统代不乏人。看《中越边境》：“界碑立处寂无声，两岸分陈数万兵。燕子不知边境事，自由来往捕蜻蜓。”起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转合非常巧妙，用燕子在边境捕蜻蜓，暗喻和平的可贵。“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乃语淡而意深之代表作。再看《北京运河桥上伫望》：“异树奇花绿草坪，楼群塔影向天横。排污暗口知多少，忍看中流难自清。”关注现实，而又不直言其事，甚得风人之旨，比、兴等手法运用得心应手。诗意暗指反腐任重道远，一个“忍”字让人情何以堪？何况是“中流难自清”。这类佳什在集中俯拾皆是，不一一列举。

    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 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 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 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 寂寞沙洲冷。”黄庭坚《跋东坡乐府》评本词云：“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借黄庭坚评东坡语评何鹤诗，不亦可乎！

    语言平淡是一种高深的境界，何鹤七绝不雕章琢句。他的诗朴素无华，底蕴却极为丰富，读来韵味隽永，可谓冲而不薄、淡而有味。他的诗，在形与神高度统一的前提下，以白描写意为主。诗人遗貌取神，以偏概全，以小见大，以神写形，着重反映诗人对社会对人生的看法，而又不道破，让读者自己体会。如《放鹤亭咏鹤》：“久寄樊篱梦未遥，聊凭片水认云霄。从容敛翅听风雨，只为冲天惜羽毛。”可说是诗人的自画像。诗人多才多艺，擅书法，精设计等，诗名更是誉满天下，却非常谦虚谨慎，对诗友一片真情，非常爱惜自己的“羽毛”。

    七绝易写难工，最见诗人功底，二十八字，无一字不见诗人心血。通读《何鹤诗词集》七绝部分，给我总体感觉是匠心独运，自然天成。其风格六字概括：情真、语淡、意深。而这三个方面又是水乳交融，难以分解。其七绝活泼生动，清新平淡，质朴自然，诙谐幽默，“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令人赏心悦目，读罢全集，让人低眉回味。

    临屏把键，就何鹤七绝作初步窥探，挂一漏万，在所难免。王国维曾说：“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何鹤七绝可谓“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不到乌云头上去，光明怎到我怀中。”不冲破乌云，安能拥抱红日？仿佛听到高尔基的《海燕》在大海中鸣叫，让人顿思奋发。

    何鹤在诗坛上获得瞩目的成就，决非偶然，正如他在《巴桂行吟》中道：“笔端欲作惊人句，心底先陈十万峰。”

2015年05月16日于武昌映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