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奇人奇词

毛欣法
 

    前些时候，我在给中国常德诗墙“千古绝唱篇”（见“中国常德诗墙丛书诗词系列”《千古绝唱注释》卷之四六九页）有关纳兰性德的词之小令《长相思》注释时，由于篇幅所限，记得连作者的生平在内，都只是寥寥几笔，充其量也不过是写了百多个字。事后一想，总觉得太过于“删繁就简”，有悖他人。为了弥补这一不足，笔者此次特以《纳兰性德奇人奇词》为题，将他的生平与词作艺术作些较为客观的补充，让读者寻思，与读者分享。

    纳兰性德（1655-1685）又名纳兰成德，字容若，满族正黄旗人。其母为爱新觉罗氏，与康熙长子胤褆的生母惠妃是表亲。其父纳兰明珠，权倾朝野，始为内务府总管，继又升任吏部尚书，后 为英武殿大学士。纳兰性德是纳兰明珠之长子。

    说纳兰性德是个奇人，其原因是，他有无羁的性格、天生的秉赋、出众的才华、轻取的功名和锦绣的前程。纳兰性德十七岁进太学，十八岁中举人，十九岁会试中试。康熙十五年（1676）补殿试，又中二等甲科第七名，并御赐进士出身。因康熙帝爱其才，便将这位信得过的八旗子弟，留在宫中当了个贴身侍卫。而且，纳兰性德由皇帝身边的三等侍卫，晋升到一等侍卫，也只用了短短的八年。

    说纳兰性德是个奇人，还缘于他这个满人对汉文化的掌握与精通。尤其是他还能不顾身份与汉族人特别是汉族人中的大批落榜文化人诸如顾贞观、况周颐等交朋友。并且还敢于破满人“一夫一妻一妾”的旧制，大胆与汉族女子通婚。

    纳兰性德这个才子，既工诗，亦工词，还工书。但更长于工词，而词作又精于小令。按说，词之为盛，北宋也。到元、明两朝的数百年间，文化人都热衷于写散曲去了。词之所以到了清代又盛行起来，这除了与当时的词之阳羡派、浙西派相关以外，纳兰性德的推动也应该是功不可没的。故尔，纳兰性德便与阳羡派主陈维松、浙西派掌门朱彝尊一道，被当时誉之为“清词三大家”。

    纳兰性德虽然只活了短短的31岁，但写词348首。且24岁时就有他的《侧帽集》、《饮水词集》刊行于世。这在当时也包括现在的很多人看来，不能不说是他纳兰性德在词坛的一个奇迹。他的《浣溪沙》词“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既清新自然，又风雅宛丽。看起来像是在写“昨夜风疏雨骤，浓睡不消残酒”，但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在沉思往事，怀念伊人。而且还妙就妙在结尾处的“当时只道是寻常”，因为这一名句，却成了他这个名家一生中无可挽回的遗憾。

    纳兰性德的另一首词“又到绿杨曾折处，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衰草连天无意绪，雁声远向萧关去。 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明日客程还几许，沾衣况是新寒雨。”《蝶恋花》几乎和他的《长相思》中的“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一样，都是写边塞，也都是写征程。其字里行间，却看不到刀光剑影，看不到鼓角铮鸣。然写景状物和寄情抒怀，则恰到好处。就连对人非常苛刻的清代评论家王国维先生，也堪称纳兰性德的词作，是“以自然之眼观物，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因受“花间派”和《花间集》的影响，也有文人学士高度评价他的词作，不仅在清代词坛享有很高的声誉，就是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纳兰词”也占有光彩夺目的一席之地。

    有人说纳兰性德是个英雄气短的多才情种，我看这话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纳兰性德是在他二十岁那年金榜题名前，娶两广总督卢祖兴18岁的女儿卢氏为妻的。卢氏是个性情温雅、内秀外慧和才貌双全的女子。洞房花烛后，二人夫唱妇和，情感甚笃，遗憾的是，卢氏却死于他俩婚后三年的产后中风。这对相当重感情的纳兰性德来说，精神上是个非常沉痛的打击。一年后，纳兰性德也曾在他父亲的授意下续弦，娶了一等公官某之女官氏为妾。只是他很不如意，心中总是放不下前妻卢氏。并写词多首，以示难以忘怀。不少人喜新厌旧，他却喜旧厌新。有《点绛唇•对月》：“一种蛾眉，下弦不如初弦好”句足以说明。加之官氏婚后不孕，于是四年之后，纳兰性德又娶了个美貌如花的颜姓女子为妾。出人意料的是，几乎是与前妾颜氏同样的原因，总是点燃不了纳兰性德情爱的火花。不是淡漠，就是回避。到后来，甚至连家也懒得回，将其撂在一边，不予理睬，进行“冷处理”。
 

    纳兰性德满二十九岁那年，由朋友顾贞观牵线，娶了个写过《选梦词集》的江南美女作家沈宛为妻，了却了他终于有了红颜知己的宿愿。

    沈宛，字御蝉。也就是电视剧《烟花三月》里，由高圆圆饰演的那个沈宛。浙江湖州乌程人。是清代著名学者、藏书家、诗人曹溶表弟的孙女，比纳兰性德小12岁。尽管纳兰性德心中总是抹去不了发妻卢氏的影子，然则，二人婚后毕竟还是“巫山云雨”，恩爱了一年之多。笔者不妨录沈宛的两首词作为证：

    [临江仙•春去] 　

    难驻青皇归去驾，飘零粉白脂红。今朝不比锦香丛。画梁双燕子，应也恨匆匆。 迟日纱窗人自静，檐前铁马丁冬。无情芳草唤愁浓，闲吟佳句，怪杀雨兼风。

    [朝玉阶•秋月有感] 　

　
    惆怅凄凄秋暮天。萧条离别后，已经年。乌丝旧咏细生怜。梦魂飞故国、不能前。 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圆。

    也确实怪不得有人要说，纳兰性德之所以会英年早逝，其缘故是九年当中娶了四房妻妾，还一个比一个漂亮。说他是因为“娶美女而短寿”，是因为“色多伤身而死”。其实这话真还有些离谱，也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试想一个才华横溢、年纪轻轻的进士，竟然“文官武用”，成天为皇上打杂跑腿，没有成就感不说，还常常目睹上层政治党派的你争我夺，怎能不心灰意冷、长期抑郁、长期悲观呢。

    纳兰性德这个锦衣玉食、豪门出身的奇人，还奇就奇在他始终不忘旧情，始终怀念着离开他已经多年的结发妻子。在他存留下来的348首词作之中，竞有50多首是悼亡词，也就是悼念他前妻卢氏的词。咋听，还真算是史无前例，实属罕见。如“雨夜做成秋，恰上心头，教他珍重护风流。端的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 密意未曾休，密愿难酬，珠帘四卷月当楼。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浪淘沙》又如“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采桑子》
 

    纳兰性德除了对职业的厌倦外，怪异的性格也是他短寿的另一个原因。他既不看重富贵，也相当藐视仕途。总之，对他来说凡是能轻取的身外之物，他都不屑一顾。然而，他却对求之却不能长久的爱情，和与心境融合的自然和谐状态，却留连向往。就在他过世的前些日子，他都还曾写词《采桑子》，缅怀他的爱妻。“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瓣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所以，从他纳兰性德留下的词作来看， 他的死因并非是一些人所讲的“花心”，而在很大程度上却是“专一”的，是痴情的，临终之前，他都还抱病与好友况周颐、周之琦、顾贞观等人酒聚，发出他自己是“生了一个奴才的命，却长了一颗做人的心”的伤感。此后，便一病不起，这个清代所谓儿女情长的词坛明星，也就留下诸多的遗憾而撒手人寰，疑奇般的与世长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