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诗对仗情景浅析

黄桂旺

    谢榛《四溟诗话》云：“律诗重在对偶，妙在虚实。”这句话有两层意思：第一，一首律诗中，要求对仗的颔联和颈联极其重要。自古而今，甚至有一些诗人在律诗创作时，先炼中间两联，然后才装以首尾。第二，古人称写景为“实”，抒情为“虚”，对情景要巧妙安排，做到虚实相生。笔者拟对律诗对仗的情景关系及中二联的情景安排作一些浅析，以期裨益于律诗的欣赏或创作。

    一、律诗对仗一联内的情景关系。王夫之《姜斋诗话》云“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情与景，一个在心，一个在物，一为虚，一为实，不仅“名为二”，而实也是可以离的。根据情景关系，律诗的对仗大约可以分为四种类型：

    1、实对实，指对仗的两句都用来写景。诗人对景物的描写，往往寄寓着自己无限的情操，也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虽然两句都是写景，但从写作的角度讲，总要有些变化，不能一成不变。清•朱庭珍《筱园诗话》卷四说：“或上句写远，下句写近，或上句写所闻，下句写所见。总写一句，自有一句之意境，两句迥然不同，却又呼吸相应。”如“野外烟初合，楼前花正飞。”（薛稷《春日登楼野望》）就是上句写远景，下句写近景。“树色中流见，钟声两岸闻。”（张祜《题润州金山寺》）则是上句写所见，下句写所闻。只有两两相异又两相配合，才能将景物写活。

    2、虚对虚，指对仗的两句都用来抒情。与写景的句式相比，抒情有更大难度。清•袁枚《随园诗话》卷六说：“凡作诗，写景易，言情难。何也？景从外来，目之所触，留心便得；情从心出，非有一种芬芳悱恻之怀，便不能哀感顽艳。”根据情感表达的不同方式，两句所抒之情有相同和相异两种。如“有泪皆成血，无声不断肠。”（张说《南中别蒋五岑向青州》）这两句共同抒发了自己抛亲弃子独处南中的哀痛之情。上句与下句从不同方面强调，使这种情感变得更为强烈。“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川故人》）出句言见故人之情不变，对句则哀叹年华流逝不可挽回。两句各抒一意，两意相互支持，使情意的表达更加缠绵曲宛，增添感人的力量。
 

    3、虚实对，指对仗的两句中一句抒情，一句写景。如宋•陈与义《怀天经智者》中的“客子光阴书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一我一物，一情一景，显得有变化，不呆板。所以，清•沈德潜在《说诗晬语》说：“中联以虚实对、流水对为上。”在虚实对中，有先景后情和先情后景之分。如“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沈佺期《古意》）为先景后情。“白首多年疾，秋天昨夜凉。”（杜甫《潭州送韦员外》）则为先情后景。虽然情与景的先后次序不同，但同样是情景相对，虚实相生。
 

    4、虚实混融对，指对仗的两句都是景中有情或情中有景。这就是王夫之所说的“情中景，景中情”。清•朱庭珍《筱园诗话》卷四说：“律诗练句，以情景交融为上，情景相对次之，一联皆情、一联皆景又次之。”可见这种虚实相混、情景交融的联句深得古人的喜爱。在虚实混融对中，又有景中情和情中景的分别。景中情多是见景而生情。如“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柳宗元《登柳州城楼》）是诗人见“岭树”、“江流”而生见友不能、回京不得之悲情。情中景则多为因情触景。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诗人以伤国乱之情见春花、闻鸟语，纵春花鸟语娱目悦耳，诗人亦落泪惊心。与景中情相比，情中景的艺术感染力显得更为强烈。故王夫之有言：“情中景犹难曲写。”

    二、律诗中二联的情景安排。元•杨载《诗法家数》云：“颔联或写意、或写景、或书事、用事、引证。此联要接破题，要如骊龙之珠，抱而不脱。颈联，或写意、写景、书事、用事、引证，与前联相应相避，要变化如疾雷破山，观者惊愕。”颔联和颈联除了句法结构应该相避相异之外，无论写景抒情， 都要相应相避，要有变化。根据对仗一联内的情景关系，以及律诗创作的实际，介绍一些律诗中二联情景安排的范式。

    1、前实后虚：颔联以写景为主，颈联以抒情为主。如“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杜甫《登岳阳楼》）“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杜甫《蜀相》）颔联写景，颈联抒情在律诗中经常使用，这种范式能较好地将读者带入诗景，所以王夫之说它是“律诗先典”。

    2、前虚后实：颔联以抒情为主，颈联以写景为主。如“休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杜甫《九日宴蓝田崔氏庄》）“乡梦有时生枕上，客情终日在眉头。云拖雨脚连天去，树夹河声绕郡流。”（姚揆《颖川客舍》）这种范式其景不宜太泛，其情要入一地及居处所在而抒之。

    3、四实：中二联四句都以写景为主。诗人为了写得有情趣，两联往往变换角度相避。如“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李白《渡荆门送别》）颔联低景，颈联高景。“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馀。”（杜甫《登兖州城楼》）颔联远景，颈联近景。“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王维,《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颔联外景，颈联内景。“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杜审言《和晋陵陆丞》）颔联大景，颈联小景。

    4、四虚：中二联四句都以抒情为主。诗人使用这一范式时，往往一联两句抒相同之情，另一联两句抒相异之情。如“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韦应物《寄李儋元锡》）颔联上句讲前途未卜的迷茫心绪，下句说闷闷不乐的愁苦心理，两句抒相同之情；颈联上句言对家乡的思念之情，下句表出外做官理事为当的愧疚心理，两句抒相异之情。

    5、虚实对叠用：颔联和颈联都使用虚实对。使用时最好能把先情后景与先景后情巧妙结合起来使用。如“酒阑病客惟思睡，蜜熟黄蜂亦懒飞。芍药樱桃俱扫地，鬓丝禅榻两忘机。”（苏轼《和子由•送春》）颔联先情后景，颈联先景后情，两联结合，就能在情动中见光景，再在光景中寓以感慨，景以情显，情由景生，以此造成意味渊永、生动之致的艺术效果。

    6、虚实混融对叠用：颔联和颈联都使用虚实混融对。这种情景交融的方式两联相叠时，多将景中情置于颔联，而情中景放在颈联。如“片石孤云窥色相，清池皓月照禅心。指挥如意天花落，坐卧闲房春草深。”（李颀《题璇公山池》）

    7、情景混融，错综惟意：这是情景安排的最高境界。从理论上讲，还有虚实对与实对实、虚实对与虚对虚、虚实混融对与实对实、虚实混融对与虚对虚、虚实混融对与虚实对等等情景安排范式。不管诗人使用何种范式，都是为了更好地表达心中的意，抒发心中的情。明•谢榛《四溟诗话》说：“作诗本乎情景，孤不自成，两不相背。”“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为诗。”所以，情景交融，错综惟意一直是诗人们追求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