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桂旺
对仗是律诗的基本规则之一,一般情况下,律诗的颔联和颈联必须对仗,至于首联和尾联是否用对仗没有明确的规定,作者可以视情况而定。这种对仗的要求,与律诗的章法结构有密切的关系。律诗的首联是全诗的开头,有诱导读者,引人入胜的作用。在这个位置上用对仗,如果字句安排不好,就容易艰涩呆板,影响内容的表达。因此,首联很少用对仗。颔联和颈联处于律诗的中间部位,是全诗内容铺陈展叙之处,写得不好,易使诗句散漫松涣,在这两联上用对仗,可以确保律诗语言的严谨整饬,精练美致。尾联是收束全诗的,用散行句子结尾,更能显得洒脱灵巧,比用严整工稳的对仗好些。这只是作了一个大致的规定,诗人在具体创作时,往往对这些规定有突破或变更。
从突破方面看,主要有三种情况:
一、前三联对仗。从历代律诗创作的实际情况来看,五律首联运用对仗的比较多,七律较少。个中原因主要是五律首句多不入韵,容易构成对仗。七律首句多入韵,故用对仗的较少。但也不是绝对的,在首句入韵的情况下,首联也存在着运用对仗的情况。首句不入韵而前三联对仗的五律如许浑的《送韩校书》 :“恨与前欢隔,愁因此会同。迹高芸阁吏,名散雪楼翁。城闭三秋雨,帆飞一夜风。酒醒鲈脍美,应在竟陵东。”七律如杜甫的《咏怀古迹》:“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瘐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江关。”首句入韵而前三联对仗的五律如陈子昂的《春夜别友人》:“银烛吐青烟,金樽对绮筵。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悠悠洛阳去,此令在何年。”七律如白居易的《杭州春望》:“望海楼明照曙霞,护江堤白踏晴沙。涛声夜入伍员庙,柳声春藏苏小家。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二、后三联对仗。尾联运用对仗在律诗中非常少见。如果在这个位置上用对仗,诗人往往采用流水对,以便在字面上让人看到对偶词语的工稳整饬,在语意上又能使它无阻流淌,一意贯穿。在整齐对举的格局中,体现出诗歌自然收束,水到渠成的含蓄精神。如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三、四联皆对仗。这种情况在古代律诗中极为少见,杜甫多此体。律诗八句皆对,固然踏实、坚实,字字入对,没有散句的拖沓松散混杂,但是全首对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诗人不但要掌握较多的词汇以切入平仄声韵,还要熟练地掌握对仗技艺,在各联中采用不同的句法和修辞手法,以避免堆砌辞藻、牵强造作的毛病,避免诗歌的呆板拘滞。如杜甫的《垂白》:“垂白冯唐老,清秋宋玉悲。江喧长少睡,楼迥独移时。多难身何补,无家病不辞。甘从千日醉,未许七哀诗。”又如杜甫的《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从变更方面看,主要有四种情况:
一、偷春体。指律诗首联和颈联对仗,颔联和尾联不用对仗的体式。律诗一般中二联对仗,如果把本来应该在颔联上的对仗放在首联上用,就好像梅花开放于百花之前,偷取春色一般,故以偷春体名之。在这种体式中,首联和颈联的对仗隔着颔联遥相呼应,骈散交替,紧松合宜,易于诗意的开合收束,适合诗人不拘情感的纵横捭阖。如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成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二、蜂腰体。指颈联单独运用对仗的体式。这种体式,颔联不对仗,十字叙一事,意贯上二句,至颈联方对,且非常工稳。凭借颈联在语言上的精辟工致,显人耳目,突出颈联在全诗中的作用。如贾岛的《下第》:“下第唯空囊,如何住帝乡。杏园啼百舌,谁醉在花旁。泪落故山远,病来春草长。知音逢岂易,孤棹负三湘。”蜂腰体破除了律诗中二联对仗的规矩,不免有些出格。所以,清•沈德潜《说诗晬语 》说:“三、四语多流走,亦竟有散行者;然必有不得不散之势乃佳。苟艰于属对,率尔放笔,是借散势以文其陋也。”再谈谈崔颢的《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宋•严羽《沧浪诗话》认为:“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从对仗上看,只有颈联对仗;从格律上看,诗的前一半不合律,是古风的格调,是普通律诗不允许的。其诗之妙,则殷璠所谓“神来,气来,情来”是也。有人说,此诗不可无一,绝不可有二。所以,清•许印芳说:“李白争胜,赋《凤凰台》、《鹦鹉洲》二首,未能自出机杼,反袭崔诗格调,东施效颦,贻笑大方,后学当以为戒矣。”
三、扇对体。扇对又名隔句对,即上一联的出句与下一联的出句、上一联的对句与下一联的对句相对仗。这种对仗形式起源于《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后来发展成一种诗体形式。律诗中亦有所谓扇对体。根据扇对在律诗中的位置,可以将其分为首联隔句对和中联隔句对。首联隔句对是律诗的首联和颔联用隔句对的对仗形式。如郑谷的《寄裴晤员外》:“昔年共照松溪影,松折溪荒僧已无。今日重思锦城事,雪销花谢梦何殊。乱离未定身俱老,骚雅全休道甚孤。我拜师门更南去,荔枝春熟向渝泸。”中联隔句对是律诗的颔联和颈联用隔句对的形式。如明•梁桥的《阙题》:“夏来幽兴惬,携酒问芳苹。昨日花前醉,青衫藉玉人。今宵月下饮,翠袖舞红茵。老去流光易,乘时欲恬神。”律诗的首联隔句对是经常处的位置,而中联隔句对,古无此格,明朝后开始拟之。隔句对,打破了单句对偶的限制,它把两联四句扩展开来,当作一联两句使用,在最大限度上延伸了句子的长度,扩大了对偶的容量,也增强和丰富了对偶的表现力,极诗中之变态。
四、全不对体。是律诗四联都不用对仗的体式。一首律诗从头到尾都不用对仗,似乎不合律诗体裁。但此类诗歌,却多有名篇传世,历代评论甚佳。如孟浩然的《晚泊浔阳望庐山》:“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常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东林精舍在,日暮空闻钟。”施补化《岘佣说诗》评此诗,“一气挥洒,妙极自然,初学当讲究对仗,不能臻此化境。”又如李白的《夜泊牛渚怀古》:“牛渚西江月,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清•王士祯《带经堂诗话》评:“诗至于此,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画家所谓逸品是也。”此类诗都有充实的内容,丰沛的情感,高超的语言技巧,然后在脱离对偶格律的束缚下,尽情挥洒,写出了千古传诵的诗篇。清•沈德潜《说诗晬语》云:此乃“兴到成诗,人力无与,非垂典则,偶存标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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