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刘禹锡《经伏波神祠》有感
桃源 丁志林
公元805年,中唐诗人刘禹锡因“永贞革新”失败,被贬朗州(今常德)司马。“枉渚逢春十度伤”,他在朗州谪居十年期间,以山水为慰藉,游历山川风物、历史古迹,考察当地民俗民风,“往往指事成诗歌”。其中一首有关当地民众纪念东汉马援的诗为:
经伏波神祠
蒙蒙篁竹下,有路上壶头。汉垒麇鼯斗,蛮溪雾雨愁。
怀人敬遗像,阅世指东流,自负霸王略,安知恩泽侯。
乡园辞石柱,筋力尽炎洲。一以功名累,翻思马少游。
伏波神祠,即纪念东汉伏波将军的神堂祭祠。据有关史料记载,在沅水流域的桃源、常德二县境内,这样的建筑曾达9处之多。依本诗诗句所指,当是壶头山下的一处祠堂。《水经注》云:“壶头山,山高一百里,广圆三百里。以下水际有新息候马援度军处”;桃源旧志《疆域•山川》载:“邑西壶头山下为临乡。”今桃源县所属凌津滩镇内的马石村,留有当年马援在沅江江崖避暑凿下的“马援石室”(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沅水江中的“营盘洲”、马援度军处的“穿石”等古战场遗迹和山川风物。早年的马石伏波祠就是一处纪念马援的神祠,中堂塑马援坐像,两侧塑卫士站立像,威风凛然。祠堂门联气势非凡,上联取史谓马援“声腾三辅,遨游二帝”之义,为“声腾东汉冠三辅”;下联入马援石室江崖之景,“避暑南天第一峰”。两旁铸立一对“九火铜”(民间称“九火”为铜,“十火”为金)乌鸦,作为守护神。昔日商贾游旅、沅江水道的船家排客,来往此地,都要礼备三牲,入祠祭祀,祈求行旅安全。此诗极有可能是刘禹锡自朗州乘船上溯沅江,追寻马援足迹,观赏山川风景,来朝伏波祠之后作所。
“蒙蒙篁竹下,有路上壶头”。伏波祠坐落在茫茫竹海荫翳之中,出庙之路曲折起伏通向壶头山。诗人借用祠堂外部景色,起兴诗意,寓指祠主马援其人如修竹一般正直有节,而人生之旅却坎坷不平。
“汉垒麇鼯斗,蛮溪雾雨愁”。当年马援屯军的营垒之地只剩下獐子、鼯鼠之类的野兽出没。这里的江溪水面雾雨笼罩,无不使人暗然神伤。诗人睹物怀古,抒发悲悯之情。
“怀人敬遗像,阅世指东流。”怀念古人进入祠堂一仰马援塑像,英雄不再。回想世事纷纭,如流水东逝,而人世间此类悲剧亦如流水不断。言外之意隐括进了自己的迁谪之事。
“自负霸王略,安知恩泽侯”。马援自信有辅佐帝王、兴邦定国的雄才大略,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又何曾想到要受到皇上的恩泽而封侯晋爵呢?据史籍所载,马援少有大志,早年在北方放牧有了钱财,便施舍于穷人;为官武陵太守时,当地发生蝗灾,他开仓赈灾,削减赋税,深得民心;交趾(今越南)女子徵侧徵贰举兵造反,侵略了我国岭南地区的60余座城池,并自封为王。朝廷拜马援为伏波将军,领兵平乱。马援斩杀了反贼。俘敌上万,平定岭南,并将缴获的兵器溶化,铸立铜柱“为汉之极界”。并帮助越人恢复战后生产生活,制定边界条约。“自后骆越奉行马将军故事”。因此,朝廷封他为新息侯,食邑三千户。
“乡园辞石柱,筋力尽炎洲”。辞别故土家园,征战在炎热的南方。东汉建武二十二年(46),威武将军刘尚带兵攻打武陵郡五溪蛮夷,冒险深入,全军覆没。此时年值62岁的马援自请出征,光武帝见他年事已高,开始没有答应。马援戴盔披甲骑马演示,不减当年。皇帝这才同意。马援领4万兵士,入洞庭溯沅水而上,途中遇蛮夷攻城,奋力击溃。军队到达壶头山一带,沅江滩急,逆水行舟不得前进。又逢天气炎热,瘴气淫侵,军营中传染上了瘟疫,将士病死不少,马援自己也病倒了。只得驻扎在壶头山一带,凿石洞于江崖避暑。但他军纪严明,绝不允许骚扰当地民众。因此,当地百姓主动献出治疗瘟疫的秘方“三生汤”,从而流传下了马援发明“桃花源擂茶”的佳话。而蛮夷也因战事所累,弄得人心涣散,分崩离析。《后汉书•光武本纪》载:“二十五年(49),伏波将军马援等破武陵蛮于临沅,冬十月,叛蛮悉降。”
“一以功名累,翻思马少游”。马援一生建立了赫赫功勋,反而因此招致诽谤和诬陷,是否可以反思一下其堂弟马少游曾经劝说他的话呢?就在马援被困壶头山下时,随征之将耿舒以马援行军路线错误和延误战机为由,写信寄往京城,朝廷收悉后,便委梁松以监军之职,乘快马前来责问马援。梁松到达时,马援已经病亡。梁松因曾受到马援“心怀不平”的指责,一直如鲠在喉,此时便趁机捏造谎言陷害他,上奏章参马援征交趾时,运回的一车薏苡种子,全是明珠文犀。并串通马武、侯昱等当时从征将领作伪证。光武帝因此大怒,收缴了马援的新息侯印绶,并抄搜了马援的家。自然没有抄出什么南方珍宝,但马援的家人都十分惶恐,不敢把马援的灵柩葬到祖茔,只好在城西蒿葬了事。曾有这样一件事,马援被封新息侯后,在犒劳将士的酒宴上,他讲出了堂弟马少游劝说他的那番话:“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为郡吏,守坟墓,乡里称善人,斯可矣。至求盈余,但求苦耳。”意思是说,人生一节,只要吃穿无忧,能做个小官吏,有车代步,不太劳累,有时间孝敬父母,邻里乡亲知道是个好人就行了。若要求再高,就是自讨苦吃。马援向将士表示,他并不赞同堂弟的这些话,其理由是好男儿应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
后来,有人看破红尘,认为刘禹锡替马援设想的“一以功名累,翻思马少游”的诗句,是人生的至理名言。不求进取,安于现状,得过且过便无后顾之忧。其实,不难看出,这是诗人感叹马援的悲剧,同时也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悲愤。他曾和马援一样,为国家兴盛,百姓安宁而不懈奋斗,同样遭人诽谤排挤,落下个贬谪下州的悲剧。
人生价值到底如何实现,诗人终究就凭“一以功名累,翻思马少游”作了自己人生的取向?我们对刘禹锡自朗州召回长安后,作诗《再游玄都观》中“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之句,又作何解释?这也显然有悖于古今之人对待刘禹锡的评价。我认为这与忽视诗人所拟的诗题有关。刘禹锡当时一定到过马援洞、观过壶头山,游过度军处,自然也经过伏波祠。他如果要表达人之宿命、安于现状。那么,马援洞人去室空,壶头山山水依旧,度军处时过境迁,都能引喻和发挥。而诗人选定了“经伏波神祠”为题。《风土记》载“马援征诸蛮,病死壶头山,民思之,所到处祠庙俱存。至今妇人皆用方素蒙首屈角脑后,云为伏波将军持服”。显而易见,马援为官,体恤民情,关心疾苦;马援领兵,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因此遗爱在民。朝廷听信谗言,对国家功臣夺印抄家,而淳朴的民众不信那一套,仍然出资出力,为他建修祠堂祭祀,广为持报哀悼。这就是对马援一生的最高评价,最高奖赏。到了清朝光绪年间,桃源官民还采集马援度军江面,狂风掀翻贼船,淹死江洋大盗等灵异事迹详请题奏,奉旨敕加“护国忠诚新息侯马伏波将军”封号,列入祀典,春秋祭祀。“经伏波神祠”无疑褒扬了当地民众善良的品质和淳朴的民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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