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案二则

浙江 陈志岁
 

刘禹锡《始闻秋风》诗中“君”“我”之艺术主体
 

    唐代中晚期有“诗豪”之称的刘禹锡，晚年所写《始闻秋风》诗曰：“昔看黄菊与君别，今听玄蝉我却回。五夜飕飗枕前觉，一年颜状镜中来。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盼青云睡眼开。天地肃清堪四望，为君扶病上高台。”《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12）载赵其钧赏析文章说：“开头两句‘昔看黄菊与君别，今听玄蝉我却回’，就别出心裁地创造了一个有知有情的形象——‘我’，即诗题中的‘秋风’，亦即‘秋’的象征。当她重返人间，就去寻找久别的‘君’——也就是诗人。她深情地回忆起去年观赏菊花的时候与诗人分别，而今一听到秋蝉的鸣叫，便又回到诗人的身边共话别情。在这里诗人采取拟人手法，从对方着墨，生动地创造了一个奇妙的而又情韵浓郁的意境。”

    诗采用拟人手法没有疑问，问题在于诗中“君”“我”之艺术本体究竟分别何指，值得探讨。先看诗的艺术主体，赵文谓“从对方着墨，生动地创造了一个奇妙的而又情韵浓郁的意境”，这与诗题《始闻秋风》主体的施受角度不符，见文思义，这“闻秋风”主体应是诗人——刘禹锡，是诗人感而吟此的思路起点。题中“始”是副词，作动词“闻”的状语，表示“闻”发生的时态，表明诗人是抓住了“始闻”这一契机而发心机的。因为诗人刘禹锡的人生态度是积极的，处世风格是豪迈的，遭贬放回后仍然执着理想，仍然保持对用世的渴望，故有诗颈联“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盼青云睡眼开”壮语的抒发。《始闻秋风》诗是诗人从自身角度着墨的，而非“从对方着墨”的。这是赵文错觉一。赵文谓“我”即诗中的秋风，“君”就是诗人，这对首联“昔看黄菊与君别，今听玄蝉我却回”可两可依就，但对颔联“五夜飕飗枕前觉，一年颜状镜中来”便无法解通了。诗中“飕飗”即秋风，秋风自行流动，不需“枕前”而“觉”，也难成“颜状镜中来”之说。反之，将“君”视秋风，还“我”于诗人，这样不仅能解说首联两句的内容，并且也解通了颔联两句的意境——“五夜秋风吹入，诗人在枕前觉之；一年颜状变化，诗人于镜中得来。”不存在解得其一，难解其二的问题。以“君”为诗人，“我”为秋风，这是赵文错觉二。至于末联“天地肃清堪四望，为君扶病上高台”的行为主体，顺前六句语势，不难看出应是诗人自己。这样，末句“君”之所指，也同样是诗人。秋景旷爽，欲四望天地肃清之景，我（诗人）缘你秋风来时抱病一登高台哇！

    由此观之，刘禹锡《始闻秋风》“君”“我”之艺术本体应分别指“秋风”和“诗人”。

    《题临安邸》诗作者是林外

    始自南宋初期在社会上广久流传的一首政治讽喻诗《题临安邸》，历来被认为是林升之作，所见集选如《千家诗》等也概同于此。

    近日读福建泉州晚报社主办的《东南早报》2010年11月12日文章，悉泉州马坪林氏族谱《九牧二房锦马大宗谱》收绿林外的四首（阕）诗词（其一《题云盖山》，其二《题西湖小旗亭壁间》，其三《洞仙歌》）中，其四《题临安邸》诗云：“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错把杭州当汴州。”林外，福建晋江人，宋高宗绍兴三十年（1160）进士。绍兴三十年前曾为临安太学生。林外精韵文，“词翰潇爽，诙谲不羁”（《宋开基马平〔坪〕林氏谱谍》）；憙游历，辄乘酒兴就地挥毫题咏，如仰面题桥、旗亭题墙、滩驿题壁等，墨迹俱是草书。

    请回放一下历史镜头：靖康二年（1127）金兵掳宋徽、钦二帝北去。此后，中原大地的宋皇族赵构乘时称帝，建元建炎，定都临安。赵构皇帝，史称高宗。高宗偏安于南宋半壁江山，对救回徽、钦二帝和收复失地一贯消极。在都城临安，赵构新培植的亲贵大臣和自开封撤退到临安的大批官员，他们但求苟安，过起如同在汴京时的奢华生活，沉溺于声色娱乐的享受中。一天，临安某旅邸传出了一首书在粉壁上的《题临安邸》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以诗刺痛时病，反映了主张抗金收复失地之臣僚及天下黎庶的心声，便很快传开。只是诗以草书写成，末尾落款俩字，前一字“林”明白可认，后一字着实难辨，有人看作“升”，有人看作“外”，后来不知怎的在流世刻本上竟出现作者为“林升”。

    《九牧二房锦马大宗谱》载姓名林外当无误，其《题临安邸》诗内容如上，与世传《题临安邸》诗内容唯第四句第一字互异。一个人的同一首诗，不同版本出现字词差异是有的，如唐朝王昌龄《闺怨》诗：“闺中少妇不曾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刘永济《唐人绝句精华》注：“不曾”一本作“不知”。杜甫《江村》诗：“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诗尾联上句一作“ 多病所须惟药物”。类似情况，不一而足。故敢断定源于南宋京都的《题临安邸》诗和见于《九牧二房锦马大宗谱》的《题临安邸》诗系同一人所作，且可能前者是诗人挥毫书壁时的改稿，后者为初稿留置，后来和其他诗作一起被收入族谱。另外，顾观本文上述，林外临安题邸，在时地上符合其足迹条件；行为上符合其意兴习惯；才艺上符合其诗书俱擅之情。
如此，在社会上流传八百余年的《题临安邸》诗，其作者应改确为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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