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儒服知儒行 方叹凤毛麟角稀

——《礼记•儒行第四十一》原文及释读
北京 黄秋声

    『按』夜深独坐书斋，泡上一壶铁观音，从陈旧的《礼记》中检出《儒行》一篇，抄写品味起来。窗外万籁无声，心中百感俱沉，唯有毛笔触笺蟹爬沙，彷佛鸿蒙广漠阵阵霜天晓角，野庙荒祠缕缕清夜疏钟。叹今国逢盛世，人竞奢华，国凭资本较弱强，世以财富论英雄，笔随时代逐钱权，士人以此伦理道德日新为契机，笔墨伎俩+冠冕头衔=先进文化代表，鱼珠比目则麟凤遁身，芝艾同庭，风规日下，侈谈文化强国，不亦悲夫哀哉！

 

《礼记•儒行第四十一》原文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与？”孔子对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丘不知儒服。”

    哀公曰：“敢问儒行。”孔子对曰：“遽数之，不能终其物。悉数之，乃留，更仆未可终也。”
    哀公命席。孔子侍，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讲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其自立有如此者。
    “儒有衣冠中，动作慎；其大让如慢 ，小让如伪；大则如威，小则如愧；其难进而易后也。鬻鬻若无能也。其容貌有如此者。
    “儒有居处齐难，其坐起恭敬。言必先信，行必中正；道涂不争险易之利，冬夏不争阴阳之和；爱其死以有待也，养其身以有为也。其备豫有如此者。

    “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难得而易禄也，易禄而难畜也。非时不见，不亦难得乎？非谊不合，不亦难畜乎？先劳而后禄，不亦易禄乎？其近人有如此者。

    “儒有委之以货财，淹之以乐好，见利不亏其义；劫之以众，沮之以兵，见死不更其守；鸷虫攫搏不程勇者；引重鼎不程其力；往者不悔，来者不豫；过言不再，流言不极；不断其威，不习其谋。其特立有如此者。

    “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其居处不淫，其饮食不溽，其过失可微辨而不可面数也。其刚毅有如此者。
“儒有忠信以为甲胄，礼谊以为干橹；戴仁而行，抱义而处；虽有暴政，不更其所。其自立有如此者。

    “儒有一亩之宫，环堵之室，筚门圭窬，蓬户瓮牖；易衣而出，并日而食；上答之，不敢以 疑；上不答，不敢以谄。其仕有如此者。
    “儒有今人与居，古人与稽；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适弗逢世，上弗援，下弗推，谗谄之民，有比党而危之者；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夺也；虽危起居，竟信其志，犹将不忘百姓之病也。其忧思有如此者。

    “儒有博学而不穷，笃行而不倦，幽居而不淫，上通而不困；礼之以和为贵。忠信之美，优游之法；慕贤而容众，毁方而瓦合。其宽裕有如此者。
    “儒有内称不辟亲，外举不辟怨；程功积事，推贤而进达之，不望其报；君得其志，苟利国家，不求富贵，其举贤援能有如此者。
    “儒有闻善以相告也，见善以相示也；爵位相先也，患难相死也；久相待也，远相致也。其任举有如此者。

    “儒有澡身而浴德，陈言而伏，静而正之，上弗知也；粗而翘之，又不急为也；不临深而为高，不加少而为多；世治不轻，世乱不沮；同弗与，异弗非也。其特立独行有如此者。

    “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慎静而尚宽，强毅以与人，博学以知服；近文章，砥厉廉隅；虽分国如锱铢，不臣不仕。其规为有如此者。
“儒有合志同方，营道同术；并立则乐，相下不厌；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义；同而进，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

    “温良者，仁之本也；敬慎者，仁之地也；宽裕者，仁之作也；逊接者，仁之能也；礼节者，仁之貌也；言谈者，仁之文也；歌乐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儒皆兼此而有之，犹且不敢言仁也。其尊让有如此者。

    “儒有不陨获于穷贱，不充诎于富贵，不 君王，不累长上，不闵有司，故曰儒。今众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诟病。”
    孔子至舍，哀公馆之。闻此言也，言加信，行加谊：“终殇吾世，不敢以儒为戏。”

    （附）书宋人《谢枋得致李养吾书》选段

    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壮老坚一节，始终持一心，吾独于养吾有望。某尝有言，人可回天地之心，天地不能夺人之心。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逆顺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志之所在，气亦随之，气之所在，天地鬼神亦随之。愿养吾亦自珍重。儒者常谈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正在我辈人承当，不可使天下后世谓程文之士皆大言无当也。

《儒行》释读

黄秋声

    『题解』儒行，即文人品行。行，读“性”。全文1043字，出自战国时期儒士之手，以鲁哀公与孔子对话形式，列举出文人应具备的15条道德行为标准，体现了儒家修身理论的核心内容与理想境界，成为中华民族优秀人物自身修养的重要准则，一直延续到清末民初，虽关河破碎，家国艰危，而志士仁人迭起，民魂国脉不亡，感化人心世态之深久可知。

    『释读』 鲁哀公问孔子：“先生所穿的是儒服吧？”这是因为哀公看到孔子的衣帽着装有儒雅风度，才这样问他，而孔子不敢以儒者自居，回答说：“我小时候住在鲁国，穿当地儿童们所穿的袖子肥大的衣服，长大后到了宋国，就戴当地成年人所戴的黑布帽子，我只听说，道德品行高尚的 人，他学识很广博，衣着却与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我不知什么是儒服。”

    鲁哀公接着说：“那就请您讲讲儒者的品行吧。”孔子回答说：“仓促急切地说，不能都说完，如果详尽地说就要久留，恐怕仆人都累得该替换了，还讲述不完呢。”

    鲁哀公于是命人设置了座位，孔子侍坐而谈：“儒者如席上珍宝可待聘用，日夜致力学问可待求教，心怀忠信可待举荐，注重实绩可待任用。儒者的自立自强就是这样。

    “儒者的衣着得体合理，动心作事谨守道德，在大处辞让有如傲慢，小处辞让有如虚伪，临大事有不可侵犯之威严，作小事如不敢妄为之愧疚。其难于躁进而易于谦退。柔弱谦卑好象是无能的样子。儒者的形貌就是这样。

    “儒者日常起居，处处庄重令人敬畏。其坐立恭敬有礼，说话一定以信用为先，行为一定中正不偏；在道路上不与人争难行易行的便利条件，冬夏不与人争背阴向阳的优越环境；珍惜生命为着有所期待，保重身体为着有所作为。儒者立业前的准备就是这样。

    “儒者不把金玉当成宝物，而把忠信看得十分宝贵；不祈望土地，而把建立道义当作土地；不祈望多积财富，而把积累知识作为财富。这样的人材难得，但是他不看重物质待遇，所以容易用正常的报酬招用；虽然容易招用，却难以用金钱富贵去收买畜养。时机不合适他不出现，不是很难得吗？不合道义他不去干，不是很难畜养吗？奉献在前享受在后，不又是很容易招用吗？儒者的平民心态就是这样。

    “对儒者任凭你把财物大权交给他，用玩乐嗜好浸染他，绝不见利而害义；挑动众人迫害他，动用武力恐怖他，面临生死关头绝不改变节操；遭到凶鸟恶兽袭击，不惜孤身独勇奋力抗击；超负荷去牵引重鼎，不顾身微力弱勇于担当；行为合乎道义过往不悔，机气足以应变来者无防；知过必改错话不再重复，身正品端流言不能毁其本真；内在的威仪长持不懈，用不着去研习什么权术机巧。儒者超群之处就是这样。

    “对儒者可以亲切相处而不可胁迫，可密切交往而不可威逼，可夺其生命而不可辱没人格。其起居环境不需奢华，饮食条件不需丰厚。对他们的过失可以委婉说服而不可当众奚落，他人这样尊重儒者，儒者更这样尊重他人。儒者刚强坚毅的性格就是这样。

    “儒者以忠信为盔甲，礼义为盾牌，尊循着仁去行事，抱守着义而修身，即使遇到暴政专制的打击，也不改变自己的信念。儒者的自立就是这样。
    “儒者即使出仕作官，能有一亩宅院，住上一丈见方的房屋就足够了。竹木编作大门，侧墙上旁挖个门洞，蓬草遮房门，用破瓦罐边框镶成园窗；全家人轮换着穿一件完好的外衣出门办事，几天内吃上一顿饭。以坚守道义为人生准则，君上合道就毫无疑义地效力，不惜个人损失；不合道就欣然离去，不求谄媚得宠。儒者从政廉洁的精神就是这样。

    “儒者生活在今天，而与古圣先贤志趣相合；今世的行为，后世作为楷模；恰好没遇到时机，上边无人赏拔，下边无人抬举，惯于造谣诬陷的小人，拉帮结伙危害他的大有人在；即使人身遭到危害，而志向不可剥夺；即使危及日常起居活动安全，最终还是坚信自己的志向，仍念念不忘百姓疾苦。儒者忧患意识就是这样。

    “儒者不断扩展知识领域而无止境，坚持实践而不厌倦；深居独处而无谣邪之念，通达得势而不悖道自困；恪守礼义以和为贵，以忠信的美德，优柔的方式，敬慕贤能而包容群众，克服个人偏激而顾全大局。儒者的宽容大度就是这样。

    “儒者举荐人才，着眼于德才胜任有利国家，对内不回避推举自己的亲属，对外不排斥反对过自己的人。度量功绩注重一贯表现而不轻率，让他们去施展报负，而不图他们报答自己的。君主实现了求得人才的心愿，只要有利国家治理，绝不靠举荐人才获取富贵，下不求报于人，上不救报于君。儒者举贤荐能的风格就是这样。

    “儒者之间听到善事就互相介绍，见到善行就到处宣扬；有了空缺职位就互相推先，有了患难就争相救死；有才能的朋友久被埋没在下层，宁肯自己不升迁也要等待他上来，朋友远在一方不为人知，一定设法招致他施展才干。儒者相互担当推重的气度就是这样。

    “儒者经常清洗自身的污尘，时时沐浴着道德风气，陈述自己的建议能顺迎其美，从容舒缓地因势利导，不为理解接纳，也不操之过急；不在地位卑下者面前显示自己的高贵，不把自己微小的成绩妄自夸大，时局安稳时群贤并处不妄自轻进，时局混乱时奸佞相倾而不沮丧退缩。政见相和者，不和他营私结党；政见相异者，不对他诽谤诋毁。儒者身列朝班而特立独行就是这样。

    “有的儒者上不臣服于天子，下不侍奉于诸侯；谨慎安详而崇尚宽和，刚强坚毅而善与人交，广博学习而又知所当行，接近礼乐法度，砥砺公正廉洁的品格；即使把国家分封给他，也视为轻微小事，不想给谁做臣，不想出任官吏。儒者规范自己的行为就是这样。

    “儒者之间有的志趣相投方向一致，追求道艺路数相同，并立于世就都高兴，地位互有上下也不彼此厌弃；虽久不相见，因为相互了解得深，听到关于对方的流言蜚语也绝不相信。他们的行为出发点一致，建立于道义之上。志向相同就携手并进，志向不同就坦然退出。儒者交友的态度就是这样。
“温和善良是仁的根性，恭敬谨慎是仁的土壤，宽宏大量是仁的行为，谦逊待人接物是仁的素养，礼节是仁的外现，言谈是仁的风采，歌乐是仁的和谐，分财散物是仁的施与。儒者兼有这几种美德，尚且不敢说做到仁了。儒者的尊重谦让之怀就是这样。

    “儒者不因贫贱而困窘失志，不因富贵而骄奢失节；不因君王的神威、长官的强悍、官吏的刁难而违道失常，所以叫做儒。现在人们把儒字的本义弄得面目全非，故而常常用儒者作为相互辱骂的代名词。”

    孔子归至其家，鲁哀公把他留在公馆讲学，听了孔子的讲演，自己说话更加讲信用，行为更加符合道义，他说：“终我一生，再不敢拿儒者当儿戏了。

    黄秋声，本名黄继林，字秋声。邓散木再门生，学者型职业诗书画家，工诗文，精于小楷与水墨梅竹。通联地址： 北京定泗路桃园公寓10E11 邮编：102209邮箱：huangqiuseng@sina.cn 博客：诗文书画黄秋声